原標題：界面調查|起底藥王谷：一場策劃高手與破落商人的合謀

　　界面新聞記者 | 趙孟

　　界面新聞編輯 | 劉海川

　　中國至少有數十個“藥王谷”，但位于湖北武當山桑樹廟村的一處山洼里的“藥王谷”無疑最引人注目——這家宣稱能治療癌癥的中醫診所，因被多名患者家屬多次投訴而備受爭議。

　　從2024年4月18日開業到同年5月31日停業，經武當山旅游經濟特區衛健局統計，這家診所共接診392人。據新京報此前引述患者家屬的說法，就診患者已有15人去世，20人病情加重。

　　當地市場監管部門調查發現，藥王谷中醫館存在虛假宣傳，以及未依照規定對藥品購進、調配環節進行記錄保存的違法行為，作出責令停止違法行為，罰款29.6萬元的行政處罰；衛健局調查發現該中醫館存在醫生開展診療活動未依照規定填寫處方、門診病歷等資料，使用非衛生技術人員從事醫療衛生技術工作的違法行為，作出警告并罰款12.1萬元的行政處罰。

　　目前，藥王谷中醫診所一事被當地警方刑事立案偵查。

　　界面新聞的調查顯示，這一切始于“策劃高手”吳鵬飛與一位此前鮮為人知、負債累累的商人梅鑫的合謀。發起人吳鵬飛利用自己超過1500萬粉絲的網絡影響力，包裝“梅花灸唯一傳人”“神醫侯元祥”等概念，吸引全國各地的癌癥患者前來就醫。而梅鑫這位曾因“武當紅”葡萄酒品牌負債累累的商人，則隱身幕后，通過復雜的股權結構和其妻子的掩護，成為“藥王谷抗癌村”背后真正的資本操盤者。

　　2024年12月30日，被宣傳為藥王谷中醫診所“總指導”的侯元祥因犯“妨害藥品管理罪”獲刑6年。

　　追溯這場歷時3年打造的“抗癌中心”，從吳鵬飛與梅鑫的最初“合作”，到藥王谷中醫診所經營主體的變更，再到侯元祥、王琴等“神醫”登場，每一步都環環相扣，并預留了退路。

　　“策劃高手”前傳

　　因父母工作的緣故，吳鵬飛日后宣稱自己出生在“中醫世家”，這為他打造“藥王谷抗癌村”加分不少。

　　在吳鵬飛公司運營的公眾號上，有兩篇自稱是其弟子的作者撰寫的夸贊他的文章，一篇名為《此人萬中無一，我輩五體投地》，另一篇名為《道義擔在肩，傳奇六十年》。這種文風與他對其他“神醫”的包裝如出一轍。

　　根據這些文章線索和界面新聞對其身邊人士的采訪，吳鵬飛出生在襄陽老河口，其父是一名赤腳醫生，母親是一名護士。但吳鵬飛在讀書之前很少與父母在一起，小學和中學時期又恰逢特殊時期，大學學習數學專業，他在50歲之前的工作經歷，與中醫幾乎無關。

　　1978年，吳鵬飛考入華中師范學院（現華中師范大學），就讀數學專業。大學畢業后，吳鵬飛被分配到一所偏遠的鄉村學校任教，他利用業余時間創作詩歌。不久，他的一首長詩發表到《詩中國》雜志，這為他叩開了《十堰日報》的大門。

　　后來，吳鵬飛接受了改革《十堰晚報》的任務。按照他的說法，這次改革觸碰到一部分下崗人員的利益，他被人“誣告”，被迫離開。吳鵬飛在一篇文章中回憶，他后來做過很多嘗試，辦報、廣告、營銷，都失敗了。

　　2000年以后，房地產在中國迅速發展，吳鵬飛嘗試進入房地產行業廣告策劃。一位熟悉吳鵬飛的地產界人士告訴界面新聞，吳鵬飛的主要客戶是二三縣城市的一些中小型開發商，吳鵬飛善于用一些當時看起來時髦、夸張的廣告詞吸引潛在的購房者，當時頗為奏效。

　　在這位人士的印象中，吳鵬飛自恃有才，也很少參與商務社交。后來，他發現吳鵬飛開始在網絡上指點江山，“但老實說，（文章）格調并不高”。視頻中的吳鵬飛還不時讀錯字，比如把苦心孤詣讀成“苦心孤zhi”。這些信息閉塞、渴望改變的小城鎮購房者，成為吳鵬飛崛起的第一批粉絲。

　　隨著策劃事業的發展，吳鵬飛又成立了房地產營銷公司，主要工作是為一些開發商代銷樓盤。他的廣告策劃業務，逐漸覆蓋文旅、農業等更廣泛的行業，并獲得眾多虛虛實實的頭銜。其中，“中國策劃協會副會長”最為吳鵬飛津津樂道。在民政局下屬中國社會組織公共服務平臺，并無中國策劃協會的登記信息。

　　在吳鵬飛的策劃事業蒸蒸日上之際，他與一位名叫梅鑫的十堰鄖西縣商人開始了業務合作。多年以后，他們將共同謀劃號稱“治愈率超過80%”的“藥王谷抗癌村”。

　　2014年以來，吳鵬飛以自己實控的武漢金色大地策劃有限公司，在多個網絡平臺注冊賬號，頻繁發表社會熱點評論文章。短視頻興起后，他又開設了自己的短視頻賬號，在鏡頭前自錄自播。

　　在這些視頻中，他為武漢疫情期間被官方認定“非法行醫”的李躍華“鳴不平”，為廣西被認定“擺放過期藥”被罰的譚樹保發聲，甚至錄制數百條視頻，為深陷“假藥案”的侯元祥站臺，稱其為“中醫抗癌第一人”。

　　這些中醫從業者和廣大粉絲，日后都成了吳鵬飛發起“藥王谷抗癌村”的有效資源。

　　破落商人的新生意

　　“藥王谷事件”曝光后，梅鑫的名字偶爾會出現在一些媒體報道中，但梅鑫稱自己只是一名業務人員。

　　實際上，梅鑫遠非一名普通業務員，他曾是十堰紅極一時的成功商人，擔任過十堰市政協委員。公開簡歷顯示，他干過汽配、農業等行業。但讓他的人生走向高光時刻、也由此墜落的還是創立“武當紅”葡萄酒品牌。

　　工商登記顯示，1998年，湖北神武天滋野生葡萄酒有限公司（下稱神武天滋公司）在鄖西縣成立，主營業務是葡萄酒釀造、銷售。2009年，梅鑫成為該公司股東。此后，他推動注冊了多個分類的“武當紅”商標，并開始建造了自己的酒莊。

　　2010年，由梅鑫控制的神武天滋公司，投資成立武漢天滋武當紅酒業銷售有限公司。2011年，吳鵬飛擔任該公司執行董事。期間，吳鵬飛為武當紅品牌的推廣起到了很大作用，為其策劃了“天滋地滋你滋我滋”的營銷口號。“武當紅”甚至被宣傳為“中國的拉菲”。

　　2013年，“新三板”證券交易市場獲批。多位熟悉梅鑫的人士稱，他希望借國家支持中小企業的政策，將這家地方企業推向資本市場。2014年9月，神武天滋公司更名為湖北武當紅農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湖北武當紅公司）。

　　劉曉旭曾是梅鑫的合作商。他告訴界面新聞，梅鑫通過銀行、典當行，甚至民間借貸，開始激進擴張。該公司當時宣傳稱，已斥巨資建成了5000畝生態葡萄園、5萬畝野生葡萄核心保護區、年產5000噸的生態葡萄酒生產線及研發中心等。

　　多家媒體報道，2014年12月15日，湖北武當紅公司正式登陸武漢股權托管交易中心。武漢股權托管交易中心主要掛牌非上市、非公共、具有較高成長性企業，主要目的是融資。雖然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上市，但此次聲勢浩大的“掛牌”，為湖北武當紅公司融資增加了重要籌碼，其對外宣稱2018年登錄“創業板”。

　　來武當山前的梅鑫。

　　但短短兩年后，湖北武當紅公司資金鏈斷裂。公開信息顯示，湖北武當紅公司涉及司法案件97起，尤其以企業借貸、民間借貸、股權轉讓糾紛居多。湖北武當紅公司拖欠劉曉旭數十萬合同款無力支付，只能通過訴訟渠道解決。

　　劉曉旭說，自己雖然贏了官司，但案件一直拖了幾年都沒得到執行，最后梅鑫的司機私下告訴他，公司正計劃破產，建議他拿紅酒抵債。無奈之下，劉曉旭只能同意。其他很多債權人的案件，至今未能得到執行。

　　2019年7月，十堰市中級人民法院根據中國農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十堰張灣支行的申請，裁定受理對湖北武當紅公司破產清算，并將該案交由鄖西縣人民法院審理。截至目前，僅湖北武當紅公司作為被告案件的涉案標的，合計就達1.6億多元，梅鑫也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

　　劉曉旭說，資金鏈斷裂后，梅鑫就很少出現在公司。后來，他聽說梅鑫離了婚；再后來，“聽說他去武當山修道了”。

　　一位接近梅鑫的人士告訴界面新聞，梅鑫來到武當山后，拜在武當山道教協會原會長李某某門下。但修行并不是梅鑫的最終目的，他仍在尋找商機，以期東山再起。

　　武當山歷來是養生愛好者云集之地。2018年前后，梅鑫在這里見到從事養生生意的王某。王某是一位女強人，熟悉當地物產，又有一定的人脈關系，讓梅鑫頗為欣賞。

　　后來，梅鑫和王某結婚，也開啟了他們的創業合作之路。上述人士說，王某通常站在前臺，梅鑫則幕后出謀劃策。遇到一些兩人都不方便出面的生意，則由王某的弟弟，即梅鑫的“小舅子”王富杰擔任名義上的公司法定代表人。十堰市藥王谷中醫醫院有限公司剛成立時，法定代表人正是王富杰。

　　梅鑫和王某走到一起后，最成功的項目是推銷“武當山藥王谷九蒸九曬黃精”。這一產品的火爆，讓“藥王谷”“九蒸九曬”“黃精”，成為當地的標簽。

　　藥王谷本來是武當山特區桑樹苗村5組的一處普通偏僻的山谷，但在各種網絡平臺的宣傳下，這里一度成為網紅打卡地。后來官方批準將王谷連接主干道的一條300多米的道路命名為藥王谷路。

　　一名北京市中醫界人士介紹，黃精的藥用主要是補氣養陰，入肺、脾、腎經，但因其容易滋膩，并非是所有人都合適服用，“特別是濕阻中焦的患者，一般不宜服用”。現在，黃精被宣傳成“仙人余糧”，而“九蒸九曬”的傳統工藝制作，更是將這種中藥材推到了新高度。

　　前述接近梅鑫的人士稱，在新冠疫情期間，武當山黃精被宣傳能提高免疫力，價格也被炒到了七八百元一斤，梅鑫和王某靠賣黃精“估計賺了一兩千萬”。對于其宣傳的“九蒸九曬”，這位人士也存有疑惑，“冬天沒有太陽，要完成九蒸九曬的流程需要一個多月”。

　　“抗癌村”的合謀

　　疫情結束后，黃精的銷量下滑，梅鑫繼續尋求更大的商機。

　　關于“藥王谷抗癌第一村”的發起，按照吳鵬飛在自己文章中的說法，因為自己的3位親友罹患癌癥，所以“立志要打造一個中醫藥抗癌村”。2022年，他在自己的視頻號中也多次表露這一想法，目前這些視頻已被他刪除。

　　但在另一篇吳鵬飛的員工的文章中則稱，“武當山下某山谷大健康項目得知吳鵬飛在熱心推廣中醫藥后，三顧茅廬，力邀他主持中醫藥項目”。吳鵬飛把多年的思考和心血凝于一處，策劃了“中華抗癌第一村”。

　　界面新聞記者多次致電吳鵬飛了解有關情況，其電話一直無人接聽，發去短信也未回復。梅鑫的妻子王某一開始稱，“我都不清楚這個事，你說的我稀里糊涂的”，當記者提到有關她參與藥王谷中醫診所的證據時，她又稱“但是后來我沒參與，沒有管這攤子事兒”。記者向其提出采訪梅鑫，未獲答復。

　　多位熟悉梅鑫的人告訴界面新聞，打造“藥王谷抗癌村”系吳鵬飛和梅鑫夫婦合作的成果。一方面，經過多年在輿論場上經營，吳鵬飛已是全網擁有超過1500萬粉絲的大V，負責引流；而梅鑫雖然仍是失信被執行人，但與妻子通過售賣黃精積攢了不小的財富，負責出資。

　　趙繼琳在武當山從事道醫行業多年。他透露，“藥王谷抗癌村”成立之前，梅鑫曾多次找到他，希望他加入其中。但看過他們的營銷方案后，趙繼琳一口回絕，“我提醒他們不能這樣搞，這么搞遲早會出事的”。

　　“他心里只有錢，跟我們不是一路的。”趙繼琳說，被吳鵬飛大肆大力宣傳的“梅花灸項目”，本質上就是個“創收項目”，癌癥病人通常很虛弱，針灸會消耗病人的氣血。趙繼琳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梅鑫并未采納。

　　根據武當山經濟特區管理委員會衛健局提供的信息，2021年8月，十堰藥王谷養生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十堰養生谷公司”）向該區衛健局提交資料申請中醫診所備案，該區衛健局于2021年9月10日發放《中醫備案證》，診所名為藥王谷中醫診所，備案批準診療范圍為中醫科，法定代表人為王富杰。

　　十堰養生谷公司成立于2018年，法定代表人也是王富杰，但其大股東為湖北道生文化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湖北道生公司”），占股比例為90%。湖北道生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正是梅鑫的妻子王某。湖北道生公司的大股東為十堰市豐合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王某為該公司實控人，占股51%。

　　趙繼琳介紹，梅鑫通過妻子王某在當地的關系，租下了桑樹廟村5組幾戶人家的民房，將其改造成一個四合院，并簽訂了長年合同。此外，桑樹廟村村委會的一棟房子，也被租用過來作為辦公用。租金和改造、裝修的花費不少，主要由梅鑫夫婦承擔。

　　藥王谷中醫診所成立后，吳鵬飛將目光投向了他曾經輿論聲援過的廣西中醫譚樹保。譚樹保對外介紹擁有40多年行醫經驗，是中國抗癌協會會員。吳鵬飛了解到譚樹保曾治療過癌癥患者，并且擁有自己的抗癌“秘方”，遂到廣西邀請他到藥王谷坐診。

　　譚樹保說，他當時正因被處罰后停業，正好吳鵬飛帶著兩個助手趕到家里相邀。但譚樹保提出，自己的醫師職業資質只能適用于當地，無法到湖北跨區域執業，吳鵬飛勸他“試一下”。2022年夏天，譚樹保抱著嘗試的心態，從廣西貴港開車20多小時趕到藥王谷。

　　據譚樹保回憶，當時藥王谷中醫診所尚未建成，幾乎沒有病人，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幫著建設藥鋪，“給中藥貼標簽”。診所所在的四合院也還有些收尾工作，譚樹保還要幫忙打理花草，這讓他內心不悅。

　　吳鵬飛向他介紹了梅鑫，大家都叫他“梅老板”。診所當時有一位吳姓“館長”，此人之前在體制內上班，從沒有中醫從業經驗。“梅花灸唯一傳人王琴”當時也在診所，但也沒有中醫醫師執業證。“我們就想專心看病，不懂他們搞的這些。”譚樹保說。

　　但在吳鵬飛的宣傳中，王琴自幼生長在“中醫世家”，年少時便識得200多種草藥，拜入梅花灸宗師門下，最終成為梅花灸的“唯一傳人”。 吳鵬飛稱，王琴運用梅花灸治療過數十名癌癥患者，為此他要求王琴“指天發誓，自己講的每一個案例，都是真實的”。界面新聞多次聯系王琴核實有關信息，其電話無人接聽。

　　譚樹保說，大約一個多月后，當地衛健部門發現譚樹保的中醫執業資質不符合要求，讓他停止執業，但吳鵬飛和梅鑫讓他“先避一避”，過一陣子繼續看病。“我給人看病還要偷偷摸摸，像什么話？”譚樹保不答應，不久回到了廣西貴港。

　　譚樹保離開幾個月后，2022年底，十堰市藥王谷中醫醫院有限公司成立（下稱藥王谷中醫醫院公司），最初的法定代表人仍為王富杰。但2023年1月，藥王谷中醫醫院公司法定代表人變更為王少紹軍。在藥王谷的公開介紹中，王紹軍為吳鵬飛的行政助理。

　　武當山旅游經濟特區管理委員會衛健局提供的信息顯示，2023年1月30日，藥王谷中醫醫院公司提交中醫診所備案申請，以該公司的名義申請將藥王谷中醫診所的法定代表人，由王富杰變更為王紹軍。這意味著，藥王谷中醫診的經營主體，變更為新成立的藥王谷中醫醫院公司。

　　同一家診所，同一個幕后團隊，為何要對藥王谷中醫診所的經營主體上做如此變更？界面新聞記者數次致電王紹軍無人接聽，王富杰則在電話中表示，“這些事情政府在處理”，隨即掛斷。

　　一些患者家屬質疑，藥王谷中醫診所的幕后團隊，“一開始就給自己留了后路”。“如果真的有效，吳鵬飛為什么不擔任法定代表人？”

　　“抗癌村”神話破滅

　　藥王谷中醫診所的經營主體變更后，吳鵬飛開始宣傳一位名叫侯元祥的青島“中醫”。2023年2月，此人因“生產、銷售假藥罪”，一審被判12年。而涉案的假藥，正是侯元祥自制的“抗癌1號”“抗癌2號”。吳鵬飛發布300多條視頻為其“鳴不平”。

　　吳鵬飛在一條視頻中稱，自己接觸過幾十個“民間治癌大師”，很多人無法提供可查證的案例；侯元祥是少有能讓他折服的人，侯元祥的理論和方法讓“治癌癥就像治感冒一樣”。

　　在另一期視頻里，他稱侯元祥治療癌癥20多年，“他前前后后治療了3000多名癌癥患者，有名有姓有電話，居然高達80%以上的治好了。”又稱，某民間機構調查十大民間中醫的治癌效果，侯元祥以治愈1166人位列第一，是“中華抗癌第一人”。

　　界面新聞記者核實一位患者保留的吳鵬飛宣傳侯元祥的視頻，有關“治愈率80%”的類似說法，至少出現了12次。在吳鵬飛超過1500萬粉絲的各個平臺上，這些視頻播放量過億。侯元祥被奉為“抗癌神醫”，成為癌癥患者的最后希望。

　　但一審判決披露的信息顯示，侯元祥初中畢業后，從某位“二姥爺”處獲得治療腫瘤的“秘方”，里邊有5種藥。他陸續往里邊添加靈芝、蟲草等，又自創了秘方。侯元祥承認自己沒有取得醫師執業證，也不會號脈。其對外宣稱的“中國醫學院教授”“國際醫學博士”等頭銜都是虛構的。

　　一審判決后，侯元祥提出上訴。2023年8月，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撤銷原判，將該案發回重審。此后侯元祥在家被監視居住。2024年12月30日，此案重審宣判，侯元祥被以“妨害藥品管理罪”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罰金1000萬。

　　青島市黃島區人民法院重審認為，“侯元祥等人無中醫醫師資格，購買無藥品合格證的中藥材，且故意購買藥渣、藥末，熬制藥方成分不明的自命名中藥制劑，不區分病因病情，銷售給不同癌癥患者和心腦血管疾病患者，部分患者延誤診治、病情惡化，銷售金額達1千余萬元，系借中醫診療之名，行非法制售藥品之實，嚴重擾亂中醫藥管理秩序、損害中醫藥聲譽，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

　　重審判決作出前，吳鵬飛就在一條視頻中稱，是他主持的宣傳團隊發聲，“徹底推翻了侯元祥的假藥罪”。不久，吳鵬飛就宣稱，他將與侯元祥攜手打造中國中醫抗癌品牌“藥王谷”，幫助癌癥患者脫離苦海；等侯元祥重獲自由后，將全家定居藥王谷，親自坐鎮抗癌村。

　　多位癌癥患者家屬告訴界面新聞，家人都是看到吳鵬飛宣傳侯元祥治癌癥的視頻后，才決定來藥王谷看病的。

　　2024年4月19日，藥王谷中醫診所開業。宣傳展板介紹稱，侯元祥為“武當山藥王谷中醫館抗癌研究中心總顧問、總指導……侯老已經確定今后將這里作為侯氏抗癌全國總部，并把自己對癌癥的病理認知、治療思路、用藥方針、忌口原則等秘笈傳授給了武當山藥王谷中醫館抗癌研究中心。”

　　此外，藥王谷的“專家”還包括李汗源、謝用財、劉義蘭、王琴等人。趙繼琳說，這些“專家”都是吳鵬飛和梅鑫從當地找來的普通醫生，“除了有證，其他啥也沒有。”而藥王谷所謂的“抗癌秘方”，也是來自侯元祥。

　　雖然開業當日下著小雨，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數百位癌癥患者及其家屬仍擠滿診所，吳鵬飛像明星一樣被簇擁著要求合影，一些患者稱其為“大家的救命恩人”。

　　一位患者稱，梅鑫也來到在藥王谷，但他話不多，很低調，獨自組裝一張可能是剛到貨的鐵椅子。后來，梅鑫也經常出現在診所，偶爾一身道袍。

　　梅鑫的妻子王某身著紅色上衣，拍攝視頻介紹開業的盛況。她在視頻中自稱“王小仙”。“從做這個事情開始，已陸陸續續有 5000 多個人，已經排好了號，今天是第一批客人到現場……。”她還介紹，三個診室坐診的醫生，“是侯老的弟子”。

　　多位患者家屬稱，藥王谷中醫診所醫生看病方式很隨意，通常被要求先做梅花灸，一個療程7天，費用近2萬元；同時開一副基礎草藥和一副“抗癌秘方藥”，坐診醫生最便宜的一位也需要14900元。對于“抗癌秘方藥”成分，患者不得而知。

　　北京中醫藥大學一位退休教授、主任醫師告訴界面新聞，中醫治療必須辯證，并不存在萬能“秘方”，“就算是經方，每個患者的具體病情也不一樣，也需要對處方進行加減。”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劉曉旭、趙繼琳為化名）